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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死了。
至少,村里人都这么说。现在我瘫在自家土炕上,眼皮重得像坠了铅,可偏偏合不上。窗外的月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,碎成一片一片,落在炕沿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上——碗里泡着的,是我从井里捞上来的那缕头发,黑得像浸透了墨汁,此刻正顺着碗沿往下滴血,吧嗒,吧嗒,敲在炕席上,像有人在轻轻叩门。
三天前,我还不是个“死人”。那时候我叫陈默,是落魂村最不起眼的后生。村里人说我名字取得不好,“默”字属阴,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。我不信邪,直到那晚我蹲在村口那口老鸹井边,听见井水里传来女人的笑声。
落魂村穷,穷得连村口的老鸹井都透着股死气。井沿是整块青石雕的,边角磨得发亮,却不是人摸的,是一代代蹲在井边喝水的老鸹用爪子蹭的。老人们说,这井是光绪年间打的,那年大旱,村里人饿死了一半,剩下的人凿井时挖出了一具女尸,身上穿着前朝的嫁衣,怀里抱着个死婴。
从那以后,井里就没干净过。
“默娃,晚上别往井边凑,那井里锁着个找替身的!”王大爷总在我路过井台时眯着眼喊,他瞎了一只眼,据说就是年轻时偷看井里的东西被戳瞎的。我每次都应着,心里却笑他老糊涂。直到那天,石头他们堵着我打赌,说我要是敢在老鸹井边坐到子时,就请我吃供销社的奶糖。
奶糖啊,我都多久没尝过甜味了。
子时的梆子还没响,我就搬了个破板凳蹲在了井边。夏夜闷得像口锅,蝉鸣嘶嘶哑哑的,远处稻田里青蛙叫成一片,可这井台周围却静得可怕,连风都绕着走。井水深不见底,映着半轮残月,水面上漂着几片烂荷叶,像谁扔进去的破蒲扇。
时间过得真慢,梆子敲了一下,两下……我数着,手心渐渐出汗。不是热的,是冷的。井里突然传来“咕噜”一声,像有人往水里扔了块石头,可水面纹丝没动。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猛地站起身,凳子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。
“谁?”我喊了一声,声音在寂静里飘得很远,又被什么东西吞了回去。
没有回答。只有井里又传来一声“咕噜”,比刚才更响,像是水泡从深处冒上来,破裂时带着黏腻的水声。我咽了口唾沫,慢慢蹲下去,想看看井里到底有什么。月光被乌云遮住了,井里黑黢黢的,只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,脸色惨白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就在这时,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动了。
不是我动,是倒影自己动了。它歪了歪头,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,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笑。我吓得往后一缩,后脑勺撞在井沿上,疼得眼冒金星。再看时,倒影又恢复了正常,只有我自己惊恐的脸。
“幻觉,肯定是幻觉。”我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,心里不停地念叨。夜风吹过,井边的老槐树叶子“沙沙”响,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吹气。我猛地回头,身后空空如也,只有树影在地上晃来晃去,像无数只伸长的手。
梆子敲到第三下时,我已经坐不住了。奶糖再好,也比不上命重要。我刚要起身,井里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水响,紧接着,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飘了上来,像是烂了很久的死鱼。我捂住鼻子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然后,我听见了梳头的声音。
“嗤啦,嗤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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