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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沉沉,雅法的街道在海风中显得格外冷清,巡捕房门口的火把被风吹得噼啪作响,火光一明一灭,在墙上投下晃动如魅影的影子。伊斯梅尔推开厚重的木门,一阵潮湿的霉味夹杂着油灯未燃尽的呛烟扑面而来,仿佛是整座老屋在低声喘息。李漓眉心微蹙,神情里透着一丝“又被拖来处理这些破事”的无奈。今晚随行的是观音奴,她在人前寡言惯了,身影斜倚门边,未入屋,只冷眼观望,如一尊沉默的守夜神。
屋内昏黄油灯下,他目光迅速落在走廊尽头。一个年轻女子静坐在一张老旧的长凳上,凳子被她身形压得微微作响,她却坐得笔挺,神情沉静,仿佛不是被拘押,而是等候前来拜访的贵人。她披着一件灰色斗篷,棕发随意扎成一束,几缕碎发垂在颊侧,整个人清冷淡定,如黎明前的一口井水。守在女子身旁的城防士兵却毫无警觉姿态,手搭剑柄,却站得松松垮垮,仿佛不是守押犯人,而是在陪她打发时辰。屋内一隅,瘦削阴鸷的东厂十三太保——老五艾修,背靠墙角,一如既往地像个等着捉老鼠的猫。
艾修眼神如鹰,见李漓踏入,立刻从阴影里掠出一步,拱手行礼,动作干脆利索。
女子一见李漓,起身优雅地行礼,语气平静而有礼:“总督大人,您来了。能否请您让他们放了我?”她瞥了眼艾修,微微一笑:“我没说错吧?我确实认识总督大人。”
李漓眯眼打量她,隐约有些眼熟,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。李漓语气温和,带着疑惑:“雅法乃至安托利亚,见过我的人多得数不清了。请问,你是哪位?”
“我是阿涅赛·德尔芬。”女子语气不急不缓,声线清澈如泉水击石,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从容,“总督大人,您……不记得我了?”
李漓微微皱眉,眼中一闪疑色,却还是摇了摇头,语气依旧得体:“抱歉,实在想不起来。”
艾修上前一步,黑色斗篷掠起微风,他目光如刃,声音低沉中透着不祥的压迫:“你最好从实招来。为何潜伏在雅法?谁派你来的?意图为何?若执意隐瞒——我们只能对你刑讯了。看你这打扮,应该也是个体面人,何必非要自找难堪。”
“我不是奸细。”阿涅赛的语气平静如水,却掩不住那股自尊被误解的酸楚与委屈,“总督大人,我是上个月随乔瓦尼·赛尔沃阁下抵达雅法的威尼斯人。那日在克吕尼修会的回廊前,在那幅《圣子降生》壁画下,我们曾有一面之缘。”
李漓眯了眯眼,指尖缓缓拂过下巴,仿佛试图将那段模糊的片段从记忆的尘埃中抖落出来,终于点了点头,语气慢了半拍:“这么一说……我倒是想起来了。确实,你是那个使团中神情最淡漠、手里拿着画具的女子。我还记得你说过,你去耶路撒冷,不为朝圣,只想亲眼感受那些神圣的笔触,把光影与故事绘进你的画卷。你不是去了耶路撒冷吗,可眼下,为什么又出现在雅法……还有,你到底做了什么,竟被我们的人押至此处?”
“我已经去过耶路撒冷,前几天回来了,打算在雅法搭上一条顺路的船离开这里。”阿涅赛摊开双手,语气里既有无奈也有些讽刺,“至于我做了什么,我任何违法的事都没做,我还想问问你们呢——为什么无缘无故将我抓进来?”
艾修冷笑一声,手指直指阿涅赛的鼻尖:“你出现在城南要塞所在的山坡下,正对着要塞工地,一边打量一边画图!你说,如果你不是奸细,那你在干什么?”
“我不过在写生。”阿涅赛倦意显现,语调却毫无畏缩,“那片工地乱得像是刚被一群骆驼践踏过,能藏什么情报?再说,那地方谁都能路过,连个‘禁止停留’的告示牌都没有。”
李漓揉了揉眉心,神色阴沉,语气中已透出几分不耐:“艾修,到底出了什么事?你们两个就别再绕弯子了。若她真是奸细,你们东厂自可按规矩处置,我无意插手这些枝节琐事。等查明真相,再把案卷呈给我便是。”不过,既然你认定她是奸细,可有确凿证据?总不能因她恰巧在那里作画,便要给她安上罪名?我们又不是十字军,更非宗教裁判所——行事绝不可如此草率。”
艾修一哆嗦,缩了缩脖子,赶忙从墙角拖来一只布包,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堆画笔、颜料罐,又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卷画纸。他举着其中一幅还未完成的画稿,神情紧张而郑重:“总督大人,您请看!她画的是城南要塞的工地……还有我在那儿执行任务的样子!这恐怕不是巧合吧?”画面描绘的是一片喧嚣嘈杂的工地。烈日斜照,工人们赤裸上身,汗水与灰尘糊满肌肤,正吆喝着搬运沉重的花岗岩,步伐沉重,喘息如擂鼓。高耸的木架在夕光中投下斑驳阴影,宛如交错的肋骨,支撑着尚未成型的巨构。尘土飞扬,连阳光都显得皱折扭曲,牛车轱辘“吱呀”作响,木轮碾过碎石,节奏单调倔强。然而画面前景却静谧异常——艾修伫立在山坡下,身形挺拔,腰悬短刀,半边脸被斜阳映照。他面容沉静,目光锐利如刃,正注视着一个路过的行人。那人低头弯腰,双手微颤,神情惶惑,仿佛下一刻便会跪倒。他的影子被拉长,与牛车重叠,如同压在现实与梦魇之间的一道折痕。艾修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,凌厉、讥诮,仿佛万物尽在掌控。画风质朴粗粝,线条厚重,充满中世纪画师特有的工匠精神。与其说这是一幅侦查绘图,不如说它凝固了一个纪实时刻,将权力、恐惧与劳动交织成一页沉默的叙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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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就是你掌握的证据?”李漓挑眉,嘲讽的弧度浅浅地荡在唇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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