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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发去日内瓦参加论坛的前一天下午,苏怀瑾刚把整理好的演讲资料装进行李箱,祖父的药童就来诊室找她:“苏医生,老先生让您去书房一趟,说有东西要给您。”
祖父的书房在仁济堂后院,推开雕花木门时,樟木的香气先漫了出来——这是祖父特意用樟木做书柜的缘故,说“能防潮,还能让医书不生虫”。阳光透过窗棂上的冰裂纹,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祖父正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,手里摩挲着一个红布包,布面已经洗得发白,边角却用同色的线仔细缝过,针脚细密整齐。
“来了?”祖父抬头看她,眼神比平时沉些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。他把红布包轻轻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,桌面的木纹里还嵌着淡淡的药香,是几十年和药材打交道留下的印记。“打开看看。”
苏怀瑾在他对面的小凳上坐下,指尖轻轻捏住红布的一角,慢慢揭开。红布下裹着的东西露出轮廓时,她心里轻轻“呀”了一声——是那台陪伴了苏家三代人的铜药碾。
碾轮被磨得圆润光滑,泛着温润的包浆,像一块被岁月浸润过的古玉。碾槽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当归香,是上次给老顾碾药时留下的——老顾吞咽功能刚好转时,祖父说“当归要现碾才够香,能帮他开胃口”,亲自推着碾轮碾了小半碗,药粉细得像雪。药碾的木柄上,有几个浅浅的刻痕,是祖父年轻时用刻刀一点点凿的,说“推碾子时能更稳当”。
“这药碾比你颈间的吊坠大些,”祖父用指腹摩挲着碾轮边缘的刻痕,指尖划过那些凹凸处时,动作格外轻柔,“我量过了,正好能放进你随身的行李箱,不占地方。带着它去演讲吧。”
苏怀瑾把药碾捧在手里,分量沉甸甸的,掌心能同时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和木头的温软,还有一种说不清的、属于岁月的温度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,总踩着小板凳趴在药柜前看祖父碾药——祖父推着碾轮转,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里,药香就漫满了整个院子。有次她趁祖父不注意,偷偷推了一下碾轮,没推动,反倒把自己晃得差点摔下来,祖父笑着扶住她,说“这碾子看着小,可有分量呢,得用巧劲,就像看病,得懂分寸”。
“老外可能听不懂《黄帝内经》里的‘阴阳五行’,”祖父看着她手里的药碾,声音慢慢的,像在讲一段老故事,“但他们看得懂这碾子上的岁月——三百年前,你太爷爷在乡下行医,就用它碾过救荒的草药,那时候兵荒马乱,缺医少药,他用这碾子碾过金银花、板蓝根,救了不少染了风寒的乡亲;后来我接过来,用它碾过当归、黄芪,给街坊邻里调理身子;现在,你用它碾过改良的红景天、山楂,帮老王他们调理慢性病。”
他顿了顿,指腹在碾槽里轻轻抹了一下,指尖沾了点细若尘埃的药粉。“这就是中医的生命力:能碾古方,也能碾新药;能治古人的病,也能应对现代人的健康问题。它不是死的物件,是活的见证。”
祖父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红绳,红得正艳,是他前几天特意让药童去巷口的老字号买的。他接过药碾,把红绳仔细系在木柄上,打了个结实的蝴蝶结:“我年轻的时候,总想着带它去国外交流。那时候有个去法国讲学的机会,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,临出发前碰到台风,船期改了,后来家里事忙,就没再成行。”
他把系好红绳的药碾递回给苏怀瑾,眼里有释然,也有期待:“现在你去了,要告诉他们:这不是博物馆里的老古董,不是只能摆在那儿看的文物,是还在治病救人的工具。你看这碾槽里的当归香,是老顾的;之前碾山楂留下的酸甜气,是老王的。它碾过的每一味药,都连着活生生的人,连着他们变好的日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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